沧浪海，名为海，实际上却不是海，而是一片广袤的一眼望不到头的黑土地。

    这片黑土地位于荒无人烟的极北之巅，一年四季雪封十万里，没有春夏秋冬之分，挖开上面那层终年不化的白雪，其下泥土像烧焦的黑炭，挖一铲子土壤拿水泡开后，直接就能当墨汁使。

    当然这还不是重点，重点是那里虽没有人烟，但却有鬼气，还是一脚下去能踩中上百只死鬼的那种。

    有传言说那里的泥土之所以那么黑，是因为那里的泥土全是血肉化成的。

    也有传言说那里是当年神魔大战的主战场之一，而在大战发生之前，那里曾是一座繁华富饶的城池，城池里的百姓们安居乐业，无忧无虑，宛如生活在天堂。

    后来天堂里闯进来一只灭世妖兽，从此妖为主，人为奴，哪天奴不合主心意了，还会被扒皮切块摆上餐桌。

    每天都有百姓丧命，空气里的血腥味就没消散过，天堂变地狱。

    又后来，九天之上的仙人们终于察觉到了凡间界的异常，于是一场神魔大战就这样爆发了。

    灭世妖兽被屠的那日，整座城池火焰漫天，连烧了数天之久，天都给烧红了。

    这个数天，有说是七天的，也有说是七七四十九天的……怎样说的都有。

    唯一不变的事实是：那场大火熄灭后，曾经繁华富饶生机勃勃的城池就变成了一片黑土地，一到夜间便阴风大作，冤魂哀嚎，飞鸟都不敢从那片黑土地的上空过。

    现在乌穹苍却说他要去那种极凶之地。

    沈柒柒就像被火舌燎了屁股般，腾地跳起，变色道：“师尊，非去不可吗！”

    小姑娘咬着嘴唇，眼巴巴地看着自家师尊，就差没把“能不能不要去”的哀求写满全身。

    好不容易才有了个师父，她可不想又变成一个没人罩的小可怜。

    乌穹苍却不知道自家小徒弟心里怎么想的，他只看见了自家小徒弟脸上的惊慌和担忧。

    一身骨头就从没摆正过的穹苍仙尊，此刻忽然忍不住有些感慨万千，眼眶热热地看着面前的小姑娘。

    不愧是白虎看中的人。

    瞧瞧，小姑娘多有情义啊，才叫他几天师父，就这么关心他了。

    乌穹苍心中陡然生出一股“有徒弟真好”的幸福感来。

    他难得地坐正身形，跟自家小徒弟解释道：“沧浪海那里最近异动频繁，为师必须亲自前往查探一番。”

    又摸摸小徒弟的脑袋，安慰她道：“别担心，那地方虽然凶险，却还奈何不了为师。”

    沈柒柒眨巴眨巴眼睛，心说既然无性命之忧，那师尊你为何又要着急地传授我衣钵呢？

    她心里这么想，嘴里也就这么问了，乌穹苍一顿，沉默良久，方才回了一句：“因为我怕自己去了以后，就不想再回来了。”

    他嗓音很低，语调是向下坠的，听不出喜怒，却给人一种说不出的哀伤之感。

    整个人也是放空的，就仿佛灵魂离体了般。

    沈柒柒看着他，头顶缓缓生出一个问号。

    什么叫“怕自己去了后就不想再回来”了？

    莫非师尊的老家在那里？

    可就算如此，如今那里也早就变成了一个没有人烟的鬼窝了，还有什么好留恋的？

    她忍不住又问道：“师尊为何这么说？”

    “为何啊……”乌穹苍眯起眼睛，目光落在小徒弟那张求知欲旺盛的脸上，茫然了片刻，离体的灵魄忽然神奇归位。

    他抬手敲了小徒弟脑门一下，没好气道：“为何为何，你又为何有那么多为何？是你很无聊，还是我很闲？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这要怎么说呢。

    沈柒柒揉揉无辜受牵连的脑门，心说弟子就是关心您老人家么。

    结果她不等开口，肩膀上忽然一沉。

    她被摁得重新坐下。

    乌穹苍道：“等为师回来，再告诉你为何。”

    然而沈柒柒终究是没能等回自家师尊。

    最初那几天，每隔一天，乌穹苍都会借着银翘的躯壳，悄悄混进水牢传授沈柒柒功法。

    后来隔天变成了天天。

    再后来，乌穹苍也不知道怎么说服了无极宗那十二位长老，被特许可以随意出入水牢，只要不把沈柒柒带出去就行。

    而有了这份特许后，乌穹苍便干脆把家搬进了水牢里，不分白天黑夜地往小徒弟脑子里塞东西。

    用他的话来说就是：一时半刻消化不完不要紧，先存在脑子里，日后再慢慢参悟。

    沈柒柒感觉自己脑袋都被塞大了一号。

    就这样过了一个月，待到第三十一天，乌穹苍忽然变得很焦躁，前所未有的焦躁，不停地在岛上磨圈。

    岛上的山石都被他磨掉了一层皮。

    沈柒柒从打坐中睁开眼睛，看向夜色中那个来回踱步的修长身影，抿了抿唇，叫道：“师尊。”

    “干什么？”乌穹苍一开口就是股火|药味，见小徒弟竟然没有好好练功，他眉头顿时皱得能夹死苍蝇，训斥道，“一日之计在于晨，你不好好练功，你发什么呆！”

    沈柒柒：“……师尊，现在已经是深夜了，新的凌晨还没到呢。”

    她说完，抬手指了指头顶漫天的繁星。

    乌穹苍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，盯着星空茫然了好半天，这才意识到又是一天过去了。

    他喃喃道：“又是一天啊。”

    明明刚才还是凌晨呢。

    沈柒柒暗暗叹息一声。

    她虽不知沧浪海那边到底发生了怎样的异动，但是她能感觉到那份异动对师尊影响极大。

    用身在曹营心在汉来形容一点儿也不为过。

    既如此，不如让师尊早点过去好了。

    这么想着，沈柒柒便道：“师尊，我觉得我已经参悟得差不多了。”

    乌穹苍正望着漫天星斗愣神。

    闻言，他收回目光斜了小徒弟一眼，冷笑：“无知小儿，为师毕生积攒下的心得感悟，传与你才不过短短数日，你竟然敢说你参悟得差不多了……既如此，那你画一道雷火符与为师看看，不强求你真引来雷火，听个响儿就够了。”

    一张上品雷火符，至少能引来五道雷火。

    小徒弟跟着他不过才月余，能引起云雷躁动就已经算是天赋异禀了。

    至于说让小徒弟引来雷火，他还不没敢想那么多。

    言罢，见小徒弟拧着眉头一副很为难的样子，乌穹苍没好气道：“刚才不是还说参悟得差不多了吗？现在给你机会表现，怎么又怂了？”

    “师尊，不是弟子怂，弟子是担心到时候引来的雷火太多，万一再把水牢炸了怎么办。”